“县交通局拨付青石乡道路维修专款二十万，工程由‘贵发建筑’承揽，实地查看，仅铺设薄层碎石，宽度严重不足。疑为虚报工程量，偷工减料……”

一桩桩，一件件，时间、地点、人物、金额、疑点，虽然多是老人依据所见所闻的原始记录，缺乏直接铁证，但条理清晰，指向明确。

如今高高在上的西岭县委书记，赵金伟！

陆寒声音有些发哽，小心地合上笔记本说道。

“刘老师，这东西太重要了，您放心，您受的委屈，孩子们吃的苦和乡亲们流的汗，总会有个说法！”

刘老师闭上眼，只是喃喃道。

“我没有别的念想，就盼着青石乡能见着真青天……”

深夜，陆寒那间狭小的宿舍里，小破书桌被各种纸张铺满。

陆寒、周博士，还有周博士带来的一个研究生小杨，三人围坐，眼睛熬得通红。

桌上摊着几类东西：

一边是刘老师那本泛黄的笔记本复印件，另一边是周博士团队这些天调研的成果，还有陆寒自己前期整理的食堂采购虚高、维修款异常流向的材料。

周博士推了推眼镜，说道。

“看，手法一脉相承，早年是‘宏发商贸’配合赵金伟在青石乡搞土地文章捞钱，后来赵金伟上去了，钱贵这伙人披上‘贵发建筑’的皮，配合他姐夫马有才，专门吸食教育经费的血，‘育才’系，就是他们用来转移资金、洗白脏钱的空壳网！”

小杨指着电脑屏幕，屏幕上是一个复杂的股权穿透图。

“周老师，陆校长，查到更深的了，你们看，给‘贵发建筑’和‘育才’系在县里、市里提供工程‘转包’和资金过桥掩护的，是这家注册地在市里的‘宏图建筑工程有限公司’。这家宏图建工，表面看老板是个叫孙宏的本地商人，平平无奇。”

他手指在鼠标上一点，说道。

“但宏图建工背后，通过多层交叉持股，最终的实际控制方，指向了省城这家‘鼎晟文化传播有限公司’！”

“鼎晟文化？”

陆寒眉头紧锁，这个名字让他感到一股寒意。

“对！这家公司非常‘干净’，主要业务是搞什么艺术品投资、高端活动策划，看着光鲜亮丽，但关键是，我们交叉比对王启明生前公开的行程，发现他与这家‘鼎晟文化’的往来极其密切，远超正常政商关系，在王启明出事前三个月，双方有大额异常资金流动迹象，但很快被更复杂的路径掩盖了。”

周博士接话道。

“更麻烦的是，顺着鼎晟文化往上摸，它的资金源头和重大决策，隐约指向一位已经退居二线、但门生故旧遍布本省要害部门的老领导，这位老领导，当年可是欧阳德志在省里最大的靠山之一！欧阳虽然倒了，但这位的根子深不可测。”

陆寒声音压得极低，说道。

“明白了，西岭县这伙人，马有才、钱大富、钱贵，不过是摆在台面上的小鬼，吴大勇是看门狗，赵金伟是坐地分赃的恶霸，他们吸的是青石乡娃娃们读书的血，刮的是乡亲们的骨髓！”

他已经没有什么顾忌了，继续说道。

“而真正的吸血鬼，藏在省城，藏在那些冠冕堂皇的‘文化公司’后面，欧阳德志的残余势力根本没死透，他们换了个更隐蔽的壳子，通过王启明这条线，把手伸进西岭这样的穷地方，像蚂蟥一样趴在上面吸血，王启明为什么必须死？因为他知道的太多，因为他可能想挣脱，或者分赃不均！秦邦德要么是装聋作哑，拿基层的血去喂饱上面换取自己位置安稳，要么他本身就是这张网的一部分！”

宿舍里一片死寂，窗外是无边的黑暗，山风呜咽着刮过破旧的窗棂。

陆寒深吸一口气，说道。

“这已经不是青石乡，甚至不是西岭县的事了，是捅到了省里一部分人的心窝子，王启明的盖子捂不住，西岭的盖子也必须掀开！这两条线，最终指向同一个地方！”

“周博士，小杨，麻烦你们把现有证据链，尤其是鼎晟文化与宏远建工、贵发建筑、育才系的关联，以及王启明与鼎晟的异常往来，做成最严谨的分析报告，关键部分脱敏处理，原件和原始记录务必保存好，你们立刻带着离开西岭，这里太危险了！”

周博士担忧地问。

“那你呢？既然危险，你也是不宜久留的。”

陆寒当然知道自己也是危险的，但是他有自己的考量。

“我暂时还不能走，我走了，人心就散了，他们更会肆无忌惮地毁灭证据、威胁知情人，我得钉在这里，吸引火力，等你们的援兵！另外，我还有两条线要动。”

他打开一个极其简陋的加密邮件界面，将核心线索用只有特定密钥才能解读的密文形式，分成两份。

一份，发给了张教授，附言说道。

“爸，蛰伏已满，雷至，证据链核心指向省城‘鼎晟’及幕后之人，与王案灭口逻辑高度吻合，西岭为冰山一角，吸血管道深埋，恳请设法接触李组长，或为破局关键。”

另一份，通过一个只有他和苏振邦知晓的应急联络通道，发给了远在清源的苏市长，附言。

“老领导，西岭水深，直通省城旧患，一切之根，或在王案幕后。证据已备，待援。”

陆寒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他有些累了，而一切也都到了快要收场的时候了。

蛰伏已满，惊雷将至！

省城，听雨轩茶楼。

一个僻静的包厢内，张教授与一位穿着深色夹克的中年男子相对而坐，正是都察院的李组长。

“张老，您这雨前龙井的品味，还是这么独到。”

张教授笑着捋了捋银白的鬓角，说道。

“人老了，就这点念想，最近在整理一些地方治理的案例，特别是基层资源分配这块，感触颇深啊。有些地方拨下去的‘营养’，硬是到不了该补的‘身子骨’上，看着让人痛心。”